喜欢罗兰‧巴特的《明室》,苏珊‧桑塔格的《论摄影》,千万别错过「英国最聪明的当代作家」杰夫‧代尔。帽子为什么能够用来观察经济,当摄影还在黑白阶段要怎么表现柳橙的特性,椅子要如何才能搭上权力?本书是给热爱摄影与沉思之人的非典型摄影书。
作者:杰夫‧代尔
文章节录
《持续进行的瞬间:谈摄影及其捕捉的心灵》
被拍照的人们,会死去。然后他们回来,再次被其他人拍照。就像某种轮回转世。一个二十年前出现在兰格照片里的家伙,突然间又在狄卡拉瓦的照片中复活。那么,这其间他都在做些什么呢?在这么长的间隔中,发生了哪些事呢?这些问题都没意义。回想柯特兹,以及他分别在匈牙利与纽约拍下的手风琴演奏者。在摄影里不存在「其间」。只有当时的那个瞬间,以及现在的这个瞬间,两者之间什么都没有。就某方面而言,摄影是拒绝年表的。
在柯特兹1931年的著名照片中,一名马戏团杂耍演员正在巴黎蒙帕拿斯车站表演在椅子斜塔上倒立的特技,以戏剧性十足的方式颠覆了我们其实相当熟悉的一种变形。柯特兹注视着一叠椅子变成摇摇欲坠的爬梯;但是在日常生活中更为常见的情况,应该是阶梯被变成椅子、座位或长椅。(任何类型的阶梯都可以变身:通往家屋的阶梯变成了露天看台,在那里,你看着世界从眼前经过。)因此,我们可以说,在1930年代的照片中,有一种逐步上升的座位层级──或梯状顺序:路缘石、阶梯、门阶、椅子、摇椅。
路缘石是低阶中的最低阶。再下去,你就贴到路面了。没有路缘石或阶梯时,你只能蹲着。蹲就是当你没有东西可坐时所采取的对策。可想而知,蹲姿肯定是大萧条时期最常被拍到的画面之一。1938年,罗素.李在密苏里州的卡拉瑟维尔(Caruthersville)拍到四位农民蹲在路边。他们后方是一家店铺的橱窗,陈列着「超级好蜡」(Super Sud)、「爱洗多干洗剂」(Oxydol)、「快洁洗洁剂」(Clean Quick),当然都是他们买不起的。不用说,那个被兰格拍到、戴着大萧条时期最扁塌帽子的男人,当然也不是坐在椅子上,而是蹲着。在他和土地之间,别无长物。再次一级,就是坐或躺在地上了。从坐、躺到被埋进地下,只剩一小步。
路缘石是阶梯的最底层,因此也是最初步的椅子,而所有的椅子都使尽浑身解数想变成摇椅。摇椅占据椅子共和国的王座,象征悠闲(不论是争取来的或继承来的),象征伯格在另一个脉络中所说的「久坐不动的权力」(sedentary power)。
拿兰格1937年拍的警长照为例──并非乍看之下像是她拍的,而是真正由她拍的,地点在奥克拉荷马州麦卡莱斯特(McAlester)监狱外面。在谜底揭晓后发现是由夏恩所拍的警长照中,观看者的注意力很难不集中在他的腰围上。就好像,在枪带的世界里只有一个通用尺寸,而你的职涯能否进阶,端看你是不是有能力让自己胖到可以系住它。一般而言,求职者都会被要求填写申请表;但对于警长,警局只期待他发胖到可以填满枪带。一旦把自己养胖到那种程度,接下来他只要每天套上裤子,嚼嚼口香糖,当个警长就好了。当个警长和做什么事情无关,而是和坐在会摇的椅子上有关,不管那张椅子是不是设计要用来摇的。在西部,警长的身分是用徽章证明;在兰格的照片里,则是由一张摇得心不甘情不愿的椅子取代徽章的认证功能。结果就是,警长最关心的不是正确的法律要点,而是正确的平衡点。这是一个和犯罪有关的位子,必须排除一切悬而未决的不确定因素——除了椅子的不稳定所表现出的不确定因素。坐在这位子上,有许多或轻或重的罪行必须调查,但在警长看来,唯一需要在意的法律就是重力。而警长经过手枪皮套加持的庞然身躯,更加强化了这样的看法。比较没分量的人可能早就朝后翻倒,但警长浑圆的肚子保证他能稳如泰山。这不是说,警长只会坐在椅子上,而是说,不论他正在做什么都让人感觉,他人生的首要目标就是把重量从双脚移开。
如果说,警长这角色大体而言是和行为举止有关,那么他名义上的功能——管治辖下人口,主要表现在一种身体的倾向上,表现在姿势和体态上。换句话说,有能力坐下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权力的形式,是名副其实的权力地位。这点可从兰格1938年的一张照片得到确认,拍摄对象是密西西比州格林维尔(Greenville)一处大农场的白发主人。严格说来,他或许不是农场的所有者,但他的确拥有一把摇椅——不是一把不得不摇动的椅子,而是一把货真价实的摇椅。无论有多少能耐,兰格照片中警长的地位还是不太稳固,有其潜在危险性。那位警长为保护他的位置倾注大量心力(他的脚有些模糊,好似需要不断变换他的平衡)。不过,当处在更高地位时,你就可以放松地沉坐在摇椅上,轻捻尼采式的八字胡,就好像累积数代的财富已构成一种古老知识,一种值得信赖、世代相传的智慧基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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