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竹伸朗以鲜明强烈风格出道,在业界造成震撼,成为日本新绘画(New Painting)的旗手。这本书展现搜罗了他从追忆少年到「全景1955-2006」展创作轨迹全记录,可以看出他是位匠心独具艺术家,对于拼贴、印刷术与字型学都有着特殊的感性执着,一篇篇阅读,感受其创作理念与内心自剖与生活反思的独白,甚有韵味。
作者:大竹伸朗
译者:西岛秀
文章节录
《看不见的声音,听不到的画》
看不见的画
去年十一月,我造访北海道野付郡别海町,和别海高中美术社一起举办营队活动。
从企画定案的去年春天开始,我就想了各种不同的主题,最后,决定做「蒙眼拼贴」,这是一种从头到尾、完全不看画面做出拼贴作品的试验。
在过去几次的营队活动中,我曾试过请参加者带着传单和不要的杂志等印刷品,在限定时间内做出一本书来。
这次,因为对象是高中生,我不断思考能否再深入一点?有没有办法借这个机会,将过去自己抱持疑问的元素活用在这次的营队中呢?也因为自己在别海的牧场工作时,正值高中刚毕业时,只要一待在美术室里,我就会有一种错觉,仿佛过去的自己也混在在当地出生、生活的同年纪年轻人当中,一起坐在里头。
通常,画都是看着来画,一般来说是不会想要蒙上眼睛作画。
我记得自己正式开始画画时,曾经被唠叨要「看清楚所画的目标」。事实上,开始在纸张或画布上作画之后,也很理所当然地被告知要「看」清楚构图,或是要常常远离对象或画作,一边看着他们,一边继续画。
在什么都不看的状态下所画的东西是不是画呢?人类的看这么值得信任吗?人是凭借着什么作画呢?当我针对这个疑问思考时,各式各样的想法漫无边际地在我脑海中浮现。
在营队中,我希望别海高中同学挑战的是,将全副精神集中在「贴」这动作的「剪贴簿」制作。
和过去一样,大家带来不要的印刷品,「仔细看过」之后,将以各自的标准选出来的剪贴素材放入已经准备好的盒子当中,从那个时间点开始到画作完成的两天内,共计三个多小时的时间,要把眼睛蒙起来,制作A2大小的画作。
即使是自己看着、剪下的素材,在蒙上眼睛之后,就完全不知所拿的是正面,还是反面,当然也无所谓颜色的搭配。然后,一边只凭指尖判断,一边将判断为背面的部分沾上木工用接着剂,进行作业。
看到蒙着眼睛坐在教室内的学生,不知为何,我跳出「音」这个字,就好像链子卷上这个字一样,用以做为本书书名「看不见的声音,听不到的画」的这句话缠绕了上来。
眼前的他们现在不就正凭借着看不见的声音,进行听不到的画的制作吗?这个想法模糊出现在我的脑海中。那副光景的确是「听觉性」的。
营队的活动内容,事前完全没有让学生知道。我以为他们会对我的要求感到很疑惑,作业也无法按照预期进行,但学生们却表现出强烈的兴趣,开心地蒙着眼睛,快速地将素材贴在画面上。
第一天的蒙眼作业开始后,过了一个小时,动作快的学生的画面上,已经开始贴上印刷品素材。观察他们的模样,我发现他们并不是随意乱贴,而是已经感受到宛如「在不用眼睛看的状态下来贴」这个姿态之共通「秩序」。说不定,会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
一九七○年左右,我记得自己曾在高中时期看的美国杂志《LIFE》里,看过有关大猩猩画画的特辑报导。
特辑扉页上大大刊载着大猩猩所画的画,报导上说,根据拍摄显示,这幅画确实为大猩猩所画。看到那幅画的瞬间我感到相当疑惑,同时也感受到一股「明确的强度」。
那是一幅色彩鲜艳的抽象画,无法轻易判断为「动物画的画」的「气势」所制造出的颜色和线条,覆盖着画面。我突然发现,这里面一定有「某种东西」。
因为只看了插图,我不记得详细的报导内容,然而,与其说是艺术报导,看起来还比较像是学者的实验记录。
经过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我认为,当时之所以对它不怎么感兴趣,应该是因为自己心中的某个角落带着「画是人类所画的」这种潜意识的偏见滤镜。
这十几年来,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我觉得自己看到许多大猩猩所拍照片和所画的画,以及大象用铜锣创作音乐和绘画的相关情报。
其中,当然有不少案例被当成是才艺表演,但偶尔也会碰到足以让人毛骨悚然的踏入未知领域的画和声音。那个当下,我总是无法视若无睹。
几年前,我偶然在杂志上看到全盲者所画水墨画的讯息,这让我想起了过去在《LIFE》上看到的报导。
当然,我不是要草率地说盲人所画的画或书,就像动物所画的画一样,或是,这和不看画来作画完全无关,也不是要说蒙着眼睛所做的拼贴作品和动物所创作的画和音乐属于同一个范畴。相反的,我想说的是,这些乍看之下感觉毫无关系、让人无意驻足的行为之间,其实连结着针对某种东西的感觉。
「人看着东西来作画」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人无条件相信的看和画之间,到底有着什么东西?
我发现,对于模糊持续存在于自己心中的画作所抱持的想法,和动物或全盲者的创作之间,不是应该有着超越看和不看的无趣本质吗?
在别海高中美术社所举行的营队成果,远远超越预期。完全将讯息隔绝在眼睛之外所画出的画面,不得不变成「加法式」的结果,不管是哪位学生的作品,都从「看得见」这件事所得到的各种讯息被解放了。
在那里,在毫不犹豫地踏入「过剩」地带的境界难得碰到的「令人觉得清爽的强大力量」,浮现在所有的作品画面上。相较于中途放弃而以看来进行描绘的画作,彻底不看所完成的作品,更能触摸到某种东西,我感觉预测已经接近确定。
我想起了约二十年前所出版的,以梦日记为题材所创作的画集《Dreams》。
作品中那句「眼睑就是做梦时的萤幕」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人类盲目相信的看与不看这种以一张眼睑为界线的行为。
不断重复开关的薄皮膜背面,每天晚上都在放映不需要光源的梦中世界的映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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