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凝望:天才闪耀的时代》

从创造到赋予,从神性到人性,从领悟到觉醒,艺术说书人谢哲青以有血有肉的历史脉络,还原艺术家的创作细节与心路历程,展现人性的喜悦与悲伤、愤怒与激昂,带你深入达文西百科全书式的博学、米开朗基罗坚毅强韧的意志和拉斐尔丰富细腻的灵魂,一同感受那个自由奔放、充满智慧与创造力的灿烂年代,并重新发现,那场发生在500年前的天才对决,究竟如何改变了历史,成为人类文明的转折点?

作者:谢哲青

文章节录
漫步圣彼得大教堂,所有的一切都让人流连不已。不过,真正让我目眩神驰的是安置于大教堂右厢的宗教圣像。这件作品出自米开朗基罗之手,由一块卡拉拉大理石所雕刻完成的天才之作。一四九九年出现在世人面前时,米开朗基罗这位当时还没没无闻的艺术家才二十四岁而已。传说这块卡拉拉原石从海上运来时,连向来自诩见多识广、品味挑剔难缠的罗马民众,对它的雪白纯净也惊为天人。

在年轻艺术家辛勤奉献了十八个月后,一件稀世的艺术珍品就此诞生。这件艺术品有个哀伤、却美得令人心碎的名字──「圣殇」。《圣殇》描述的是在十字架上受难殉道后,圣母怀抱着刚刚死去的耶稣,哀毁逾恒的伤心模样。

在西洋艺术史上,主要有三种表现悲伤圣母的艺术形象,分别是「苦难圣母」(Mater Dolorosa)、「哀悼圣母」(Stabat Mater)与「圣殇」(Pietà)。

在传统的「圣殇」中,艺术家会用哭泣、充满皱纹的苍老脸孔,来强调圣母失去至爱的痛苦。然而,在米开朗基罗的《圣殇》中,圣母的面容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平静,甚至带有脱俗的稚气娇嫩。实际上,玛利亚几乎就像是个未经世事、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米开朗基罗的学生曾向老师请教,为什么《圣殇》会出现这种年龄的错置呢?米开朗基罗斩钉截铁地回答:「难道你不知道贞洁的女子,永远比挑动过情欲的女人看起来更加年轻吗?因为她的身心灵从未改变,就像新生一样纯洁完美!」

终其一生,米开朗基罗对「性」与「诱惑」都保持着清教徒式的严格拘谨,其实从这段谈论中,世人隐约可窥见大师隐晦幽微的孤独寂寞。

被母亲拥在怀中的耶稣,安详的面容不像是受尽残虐折磨而死亡,反倒像是初生婴孩一样,陷在深深的睡眠中那般平静。但隐藏在平静背后的,却是某种无以名之的窒息与苦楚。窒息,是白发送黑发的恸哭后,哀莫大于心死的沉默;苦楚,是看不见希望,未来难以为继的无助。耶稣头戴棘冠的伤痕、手脚上的钉孔与右胁下长枪穿透的伤口,都被雕刻家刻意模糊或隐藏,也许米开朗基罗想透过欲语还休的暧昧让死亡变得更崇高,也更有尊严。他不张扬死别生离的悲欢,反倒透过近乎日常的平凡,来透析生命的虚空,进一步成为我们与永恒面对面时的自我观照。

同时,米开朗基罗刻意忽略解剖学的原则,调整了《圣殇》人物肢体部分的外观比例:圣母以她巨大的双手承托圣子气绝的躯体,艺术家拉长耶稣躯干的长度,使他的头部与双脚无力地向下沉坠,让失去生命的身体显得更加沉重、更有分量。完美无瑕的卡拉拉大理石,经过米开朗基罗不可思议的打磨抛光,散发出新月在海面上闪动的粼粼波光,不规则的褶皱在收拢与释放之间,圣母的长袍在我的眼前,漾成一片伤心的海洋。

那一年,我二十四岁,第一次感受到艺术直指人心的伟大力量,一种让我心荡神怡且梦萦魂牵的深沉感动。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圣殇》所烙下的印象,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一天,行程结束后,我在梵蒂冈博物馆的书局,买了一张一九七五年由Robert Hupka所摄的《圣殇》明信片,接下来十几年的岁月,我越过了撒哈拉浩瀚的沙海,登上七千五百公尺的珠穆朗玛南坳,漫游密克罗尼西亚与玻里尼西亚的小岛,待过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城市,以及数不清在异乡苦读的寒窗夜,都有《圣殇》的陪伴。《圣殇》以某种神秘的方式渗入我的灵魂,她温柔忧伤的气质,填补了我内心一块巨大无匹的失落。

漫长不安的流离岁月里,有许多寂寞无依的夜,我凝视着手中的明信片,回忆生命里曾经的种种。我想念自己逃避的家庭亲情、懊悔自己轻忽背弃的亲密关系、直视内心翻腾不已的混沌黑暗,并尝试厘定未来可能的方向。透过《圣殇》,我看见某种生命的希望,同时,也让我想了解更多关于米开朗基罗与文艺复兴时代的种种:为何艺术家能创作出撼动人心的作品?而文艺复兴时代与佛罗伦斯,又如何孕育出类拔萃的创作心灵?

为了更深入这段辉煌的过往,我回到义大利佛罗伦斯,并试着将专业领域拓展到艺术史研究,让它成为我热情投注的志业。在这趟追寻之旅,我邂逅了许多精采有趣的人事物,同时也更接近历史的核心。从那些数百年前的帐本簿记、市政厅会议纪录、私人的书信往来、日记……诸多看似没有交集的文字,需要我在千头万绪中爬梳历史的线索,并还原事件真相。

—本文摘自《永恒的凝望.为什么我要写文艺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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