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verseas Chinese History Museum

「辜鴻銘 1856.6.30-1928.4.30」
蠻夷美人(辜鴻銘《中華文明之精神:春秋大義》附錄二)

蠻夷美人
(此文原發於《華北正報》(North China Standard),1921年6月12日刊發於《紐約時報》。—— 譯注’)

未久前,餘曾寫一文,雲,目今世界,知治大國之道者,現代民族之中,唯英格蘭民族是也。 一美人覽之,憤懣而怒,詰餘曰:“吾美國若何?吾美國乃共和之國,豈不如英帝國知治國之道乎?”餘答曰:“然矣。不列顛民族之於汝等美國,迥然有異矣。不列顛民族,乃文明之民族;汝等美人,雖居水漿混凝土式摩天帳篷,依舊乃無文明之遊牧民族而已。”美人不屑一顧, 謂餘曰:“汝受教育於英國,未曾及美國,自當如是而雲!”
確然如是。 餘迄今未忘,清末大臣,已故之張蔭桓,出使美國時,謂美人其所發現,曰,於美國,人所欲求之事者,皆不缺也,唯缺宗教是也。 此言一出,即驚四座,美國人全堂譁然失笑。 在場一美國記者,驚曰,“吾美人缺宗教?吾美國,凡街道必有教堂,凡教堂必有傳教之團體!吾美國,宗教之多,可遣使中國、朝鮮,世之他國概莫及焉!”
是故,餘必曰,中國大使所言極是。 其所欲達者,非謂美國無宗教,而雲美國無文明也。 文明者,切當之漢字,曰禮樂(字面之義曰,禮儀與音樂),早期耶穌會會士譯之為宗教。 是故,張蔭桓大使銘記於心,其意既指宗教兼曰文明。 蓋因今日之歐美,宗教乃一事,僅為禮拜日所做之事; 中國則不然,文明乃另一事,乃七之六日必做之事,宗教即文明,文明即宗教; 二者乃同一之事,亦即人之精神生活之形式或表現,非僅為禮拜日所做之事,而乃人之每日必做之事。
若欲深究之,容餘於文明之民族、野蠻之民族,作以解釋。 今日皆曰,古希臘及古羅馬,乃偉大文明之國。 其故何也? 此古老文明之國,非特有治國用兵之道,非但善產物品,有經商之法,且出精神之作品,如文學藝術,且更為要者,恃此,於其偉人之中,而有成高尚、完美之人性者也。 逮及其亡,而為世代記頌,競相效仿。 總之,所謂文明之國,乃一國所有之精神財富,或如卡萊爾所雲,“實現之理想”。
是故,餘謂不列顛民族,乃文明之民族,非僅因其有經商之道,贏滑鐵盧之戰役,轄印帝國之能事,不列顛民族,如古希臘及古羅馬,亦出偉大之精神產品。 依鴻銘之見,現代歐洲之精神產品,唯一厥功甚偉之作也者,威廉·莎士比亞也。 言及莎士比亞,卡萊爾於其《英雄及英雄崇拜》所言極是,曰:
“莎士比亞,乃吾不列顛人民厥功甚偉之作也。”若大不列顛帝國他日被毀,千年之後,人之覽其作品者,必曰,不列顛民族,乃至高文明之民族。
其實,正如拉丁字“virtus”,並非英文字“virtue”之意,而意同日文字Sam urai(武士)。 此字即可證明,大凡暗曉拉丁語者,皆知古羅馬乃一高貴之文明。 如同此理,即或無莎士比亞,僅憑英文字“gentlem an”,則可足示大不列顛民族,其文明之精緻遠勝古羅馬高貴之文明。 其故何也? 蓋鑒於大不列顛精緻之文明錘煉成耶穌教溫良之精神及理想,由此而生“秉性溫良之人”。 文明之旨歸,非在使人強壯,而在教人溫良。 換言之,文明之旨歸,使人養成者,非凱普林所謂之粗俗、下流、身著法蘭絨之愚氓,然此乃今日居中國之美國基督教青年會(Y.M.C.A1)竭力欲求之事; 文明之旨歸,使人養成也者,秉性溫良之人是也,即吾中國人所謂之懂禮樂; 禮者,英人稱之為禮貌(courtesy)、優良之態度(good m anners)或優良之規矩(good form s); 樂者,音樂(m usic)是也。
確然如是,餘以為,蓋因不列顛及英格蘭之文明,其旨在,使人養成“秉性溫良之人”; 是故,不列顛人民,乃當今世界唯一現代之民族,如餘曾雲,懂治國之道之民族。
德川家康,日本偉大之武士,恃鋒利之劍,弃殘酷之魔鬼,擺脫舊有封建日本之約束; 其臨終,於榻前謂其孫德川家光,曰:“汝,有帝王之相,他日必將轄治一大帝國。汝當謹記,治帝國之道,心須溫良仁慈(拉丁語:alm a as in alm a m ater,意即:母親般之溫良仁慈)。”
餘以為,目今日本之政治家,覺朝鮮難治,其故者,蓋因現代之日人勿讀《外史》2,亦勿教之於學生,而覽杜威教授之實用哲學及實用政治學,且教之於學生,其果也,忘其祖訓已涵蓋上文所引之實用政治學之本質。
與此同理,不列顛“無名戰士”,新近葬入英國西敏寺,驅走惡魔,封建德國狂怒之條頓人。 目今英國之不列顛政客,覺愛爾蘭及印度難治,其故者,蓋因今日現代英人不知,大不列顛帝國,能有成者,既非不列顛之民主,亦非不列顛之政體或議會制度,而乃不列顛或英格蘭文明蘊有“溫良”及其理想之故也。 簡言之,今日大不列顛帝國,能有成者,非不列顛群氓之功,而乃不列顛或英格蘭溫良秉性之士之功也。
此當題外之話。
餘嘗雲,一民族,唯其有精神財富或實現之理想者,方可謂之曰文明之民族。 既然,美國若可稱之為文明之民族,其“實現之理想”為何? 其精神財富為何? 於美國文學響慕人物之中,餘唯一所聞者,愛默生也。 然即或愛默生,如馬太·阿諾德所言,亦非文學中之響慕之人物。 且不曰荷馬、維吉爾、但丁及莎士比亞,即或柏拉圖、西塞羅、培根及伏爾泰,與其相較,愛默生概不能稱文學之響慕人物。
以詩歌為例。 詩歌,如音樂,乃一民族精神生活之至高表現形式; 美國詩人所作之詩,餘所銘記而未忘者,唯一首而已。 此詩堪稱真正之詩也。 所謂真正之詩者,純粹之詩也,而非他者是也; 乃成一民族之精神財富,且成其文明之重要部分也,如格雷之《墓畔哀歌》,彭斯之《地久天長》。 詩歌,如英國麥考萊勳爵之詩,雖有格有韻,然非詩也,純屬華麗之辭藻而已。 即或美國之著名詩人,如朗費羅、惠蒂埃,其詩亦多屬華麗之辭藻,詩非詩也,非真正之詩也; 此類之詩,如彭斯之《地久天長》,亦可成一民族之精神財富。 確然如是,如餘嘗雲,美詩人所作之詩,餘所記而不忘,且唯一能成一民族之精神財富者,愛倫坡之《安娜貝爾·李》是也。
餘新近寫有一文,曰,讀威爾士人泰菲所作之英語童謠,有益於教化人之心靈。 覽此文者,多以為,此乃玩笑而已。 然餘以為,吾所言甚為嚴肅,而非戲謔之言。 蓋因諸如英語童謠之詩,乃真正之詩。 當然,此乃兒童誦讀之真正之詩也; 真正之詩,必生奇异之魔力,如馬太·阿諾德所言,荷馬之詩,可使人脫胎換骨。 如若疑之,可叫日本藝伎誦讀日文之中國著名詩句“月落烏啼霜滿天(Tsuki ochi karasu naite shim o ten ni m itsu)”,則可見,其眼突放异彩,如醉如癡,忘其所以; 此時此刻,儼然已成另一女人,較先前之狀,更美也媚也。
換言之,諸如英文童謠之類,於一定程度,乃一民族之精神生活之真實寫照,且成其文明之部分。 今日之美國,乃無童謠之民族; 此事實,餘以為,足可證明,美國乃無精神生活之民族,若稱之為一民族,則如餘所謂之無任何文明之精神財富。
最後,若有朝一日,美國被毀,餘欲問曰,美國民族有何種偉大精神之作品留諸後世,而示其乃文明之民族? 依鴻銘之見,美國民族唯一之精神財富,亦即美國民族留諸後世之唯一之真正精神財富者,乃愛倫坡之《安娜貝爾·李》及美國黑人移民音樂是也; 若美國他日被毀,唯此乃世代可銘記於心也。
或問餘曰:“威爾遜總統之《十四要則》,其如摩西之《十戒》,可成一新宗教,以保世界各民族之安全,益享千年,若何?”餘答之曰,威爾遜總統之《十四要則》,僅成於兩年前; 即或喬治先生(M r. Lkoyd G eorge疑是D avid Lloyd G eorge之誤。D avid Lloyd G eorge(1863 ~ 1945),英國首相(1916 ~ 1932)喬治。—— 譯注’)亦全然忘焉!
最後,言及威爾遜總統,餘憶起,餘未曾問此問題曰,美國民族可出真正之偉人乎? 其誰何也? 當然,人人齊呼,喬治·華盛頓; 然即或冒險得罪餘所有之美國朋友,餘亦必曰,依鴻銘之見,喬治·華府,於諸多方面,令人敬佩,然如美國清教徒之父輩者,其人道德,或多或少令人生厭,故概不能成真正之偉人,如法國巴亞德或英國之沃爾特·拉雷爵士及飛利浦·錫德尼爵士一般之偉人。 確實,言及美國清教徒之父, 正如馬太·阿諾德所雲:“清教徒之父輩遠渡重洋,儘管其意義重大,然若想想相伴而行之莎士比亞及維吉爾,想想莎士比亞及維吉爾(原文此處所提及之莎士比亞及維吉爾,皆借指其人或其作品。——譯注’)難以忍受之旅伴,則可對清教徒之父輩及其完美之標準,作以正確之決斷。”是故, 依鴻銘之見,若於莎士比亞時代,行至樂土英國,或於現代,行至日本,餘决不會擇喬治·華盛頓之流伴行。 其故者,在於無人欲擇此類人等為伴,行至溫莎之“嘉德飯店”,且引薦於福德家後、培琪家後、巴道夫、比斯托爾、尼姆[269]及其他快樂旅伴,亦不欲擇此流人等伴行至日本藝伎館!
一夜, 餘偶遇一蘇格蘭友人於北京餐廳(北京餐廳,坐落於美國密歇根州底特律市傑弗遜大街。——譯注’ />,該君新近從蘇格蘭還回美國;餘問之曰,其是否考慮,蘇格蘭有可能成美國一般而枯燥無味。其答曰:“否,絕無此可能。”餘問其故。其神情自豪,答曰:“蓋因蘇格蘭有諸如彭斯之類偉人也。” 美國如此枯燥無味,其故也,蓋鑒於無彭斯之類偉人。 同理,餘告知外國人曰,中國如此大國,概不能成共和之國; 其謂餘曰,美國亦乃一大國,而竟成一共和之國。 餘答曰:“美國能成一共和之國,蓋因美國人异於中國人。其异者,在於美國乃無任何文明之民族,正如餘蘇格蘭之友曰,美國令人枯燥無味者,蓋因其無彭斯之類偉人也。”事實上,餘以為,中國如今已成共和之國,蓋因目今窮凶極惡低能之中國人,絞辮子而丟其文明之故也。 餘欲重申曰,共和之國於中國,概不能成功,其故也,蓋因非所有之中國人已失其文明也。
言及尾處,容餘小結,餘欲曰,此文寫作,旨不在謾駡美國人民。 餘希冀明示,美國人民乃無任何文明之民族,蓋因其甚為年輕,不够淵長。 言及年輕,如威廉·皮特於不列顛議會之著名演說所言,年輕,然非“萬惡之罪”。 確實,美國人民乃一年輕之民族,居如此遼闊之國度。 餘以為,其有巨大之潜能,如若目今世界戰亂之後,文明得以拯救,明日世界必將三足鼎立:美國、俄國及中國。
餘重申曰,此文旨不在謾駡美國人民,而旨在告知世人,文明拯救唯一之法——汝如若欲挽救文明,首要之事,當知何謂文明。
確實,餘寫此文,蓋因餘最近讀日本首相原敬所寫一文,而受其影響之故。 原敬之文曰,其欲東西文明合璧也。 依鴻銘之見,如此之說,足見日本首相不知何謂文明也; 請容餘如此無禮。 文明,有真謬之分; 而無東西之別也。
孔子之時,其膩煩群眾論及文明,而曰:“禮雲禮雲,玉帛雲乎哉[270]?”同理,鴻銘無禮,試問日本首相:豎高領、絞辮子、修洋房、乘洋車、立雕像(如東京所見之雕像),凡此種種,乃文明之全部,或方為文明乎? 確實,馬太·阿諾德,談及耶穌教,所用言辭,與宋代詩人蘇東坡談及儒教時所言,驚
人相似。 其曰:“耶穌精神,首要之處,當是氣質心情。故,餘欲曰,文明重在心態意態,即精神生活。”若以真正文明之義而斷之,即或日本普通之蓋爾塔(蓋爾塔(G elthar),九世紀中期丹麥海盜頭目,因其殘忍而名噪一時。—— 譯注’),較之於美國實用哲學及政治學之絕大多數教授,其文明也遠甚焉。 其實,文明之本者,非在其所穿之衣服,所居之住所,所用之器具,所使之機器,所備之艦炮,而在其心態之溫良,言之以日本幕府將軍之語(餘曾引之於上文),溫良慈悲心。 最後,依鴻銘之見,如今日本人民已成遠東之征夷將軍、民族邊境總督、軍事監護者,餘欲提醒日本人民,當謹記已故偉人德川家光臨終對其孫之遺言, 實則乃對目今日本民族之遺言(原文I w ould like again the rem ind the Japanese people,…of the w ords of their great dead Shogun Tokugaw a lyeyasu,…有兩處疑謬,其一“the rem ind”中“the”疑為贅字,其二,“Tokugaw a lyeyasu”中“lyeyasu”疑為“lyeyasy”,因為此處遺言,亦即上文提及德川家康(T okugaw a lyeyasy)對德川家光 (Tokugaw a lyeyasu)之遺言。 翻譯時此兩處疑謬進行了修正。—— 譯注’)。
俄國妖僧
近有拉脫維亞裏加港之速遞消息,曰, 拉斯普京(拉斯普京 (R asputin具有超凡之催眠術;深受末代沙皇尼古拉和亞曆珊黛寵信。——譯注’ />生前之友,妖僧伊利奧多爾,返回察裏津。察裏津乃俄國人民捐建之廟宇所在之地。此人現身俄國,其早有預言於一書;該書由世紀公司所出,書中透露,伊利奧多爾與拉斯普京、沙皇、間諜之關係。伊利奧多爾雲,其 返回察裏津之目的、使命,在於恢復變革之下人民之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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