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verseas Chinese History Museum

西班牙的灵魂

西班牙的灵魂
《西班牙的灵魂》是克劳对西班牙文明的过去与未来的省思。他以精炼的语言,爬梳西班牙从史前居民的遗绪、罗马帝国的治理、西哥德的占领、摩尔人的入侵、基督徒的再征服运动、伊莎贝拉与斐迪南的治世、哈布斯堡王朝的兴衰、波旁王朝的纷乱、第二共和的理想、西班牙内战,一直到强人佛朗哥独裁与垮台的一段不凡过往。克劳主张,迷人的西班牙其实是举世最不浪漫的国家之一。如果注视西班牙的时间够长,就会发现西班牙人的理想主义与现实之间的艰巨拉扯,一直持续到今日仍未休止。

作者:约翰‧克劳

文章节录
《西班牙的灵魂:宗教热情与躁动理想如何形塑西班牙的命运》

第一章斯土斯民
「兔子之地」

西班牙不仅是城堡,实际上,它也是一座岛屿。这个国家的孤立众所周知,它既不属于欧洲,也不属于非洲,而是两者之间的中途站,兼具两者的特质。由于摩尔人的血统,因此西班牙不再算是欧洲。「非洲始于庇里牛斯山」说得再贴切不过,它简单明了地表达了西班牙半东方的异国特质,这是西班牙人民和文化最鲜明的特点。我们必须谨慎地说明,这里提到的非洲不是以黑人为主的黑暗大陆下半部,而是北非,是伊比利亚人、属于闪族的迦太基人、犹太人本身,以及由说阿拉伯语的诸多族群组成的摩尔人的古老家园。这些民族和文化群体都把他们的心血精力倾注到西班牙这漏斗中。高耸的庇里牛斯山脉密封住这个漏斗,将西班牙与欧洲其他地区隔离,比阿尔卑斯山对义大利的封锁效果更强。庇里牛斯山的平均海拔高度实际上比阿尔卑斯山还高。无论如何,孤立是西班牙的精神状态和生活方式;这不仅仅是山、海拔或岛屿的问题。

一个国家的名字,往往有助于了解其人民的心态和历史。西班牙最先称为伊比利亚,这是(非裔)伊比利亚居民给这片土地的名字,据说是由伊比利亚语中的河Iber衍生而来。这些沙漠居民抵达西班牙后,认为这个国家是大河之地。但对居住在沙漠中的伊比利亚人来说,任何小溪都可能教他们感动莫名,他们可能早在西元前三千年的史前时代就已来到西班牙。希腊人约在西元前六百年来到西班牙,称这个半岛为Hesperia,意思是「夕阳之地」。迦太基人大约在西元前三百年来到此地,称这里为Ispania(来自Sphan,「兔子」之意),意思是「兔子之地」。不可思议的是,这胆小的长耳生物出现在伊比利亚早期的硬币上。罗马人一个世纪后才到达此地,直接沿用了迦太基给这里取的名字,称之为Hispania。后来这成了这个国家现在的西班牙名字España。由此衍生出形容词Hispanic,和西班牙文español、hispano等。因此,由于罗马人和他们的语言,兔子赢过了夕阳和河流。

兔子从不走直线,也不以稳定的速度移动,就像西班牙人一样。它跳跃的节奏快速但断断续续,先朝一个方向猛冲,然后再往另一个方向猛冲。西班牙的兔子一向数量繁多。塞万提斯在讲述吉诃德和侍从桑乔的旅行时经常提到它们。炖兔肉是西班牙乡村主菜之一。形容骗术高明的西班牙谚语是「拿猫冒充兔子」(dar gato por liebre)。在马提亚尔(Martial,按:罗马时代诗人,出生于西班牙)时代,野兔被认为是四足走兽中的珍馐。走在西班牙乡下,野兔时时可能出现。谚语有云:Donde menos se piensa salia la liebre,意思是兔子会在人最不经意的地方跳出来,是形容出其不意最常用的句子。几个月前,我参观了离哥多华(Córdoba)数英里远,著名的摩尔人皇宫麦迪纳.阿萨哈拉宫(Medina Azahara)。在这曾经令人啧啧称奇的摩尔艺术废墟上,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坡,点缀着几株细瘦的橡树和橄榄树。我们正在观赏景色,聆听两位哥多华人颂扬已逝哥多华偶像马诺莱特(Manolete,按:斗牛士)无与伦比的美德与优雅,几只野兔突然由草丛跃出,急急跃过山坡。两位哥多华人暂时住了口,其中一位说:「那些山坡上都是染上狂犬病的野兔,现在没人敢吃它们,这是全国性的流行病。」接着他们又回头聊马诺莱特的事。这整个景象就是今日西班牙的翻版,狂热而饥饿,但依旧兴奋地谈论斗牛,或过去的一些胜利,一些古老的荣耀。

西班牙处处都是动人的美景。加利西亚云雾缭绕的翠绿山脉和美妙的宽阔峡湾,卡斯提亚荒凉布满岩石的朴素,格拉纳达汩汩的喷泉和引水浇灌的肥沃平原,瓦伦西亚和塞维亚的橙树园,围绕着托雷多曲折蜿蜒的太加斯河(Tagus),每个地方都拥有各自的一种非凡之美。还有硕大,一种辽阔和巨大的感觉。西班牙唯一让人觉得小的地理景观是河流。无论伊比利亚人怎么想,西班牙的河流都微不足道,一年中大部分时间不过是沿干燥岩床底部流动的涓涓细流。即使是在古代和十六世纪让内陆城市塞维亚成为最重要港口的著名瓜达尔基维尔河(Guadalquivir),也只是泥泞的丑陋河流,不适航行,也不赏心悦目。一八四六年看过这条河的大仲马,曾在给那位身分不明(也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的法国女士介绍他在西班牙的冒险时所写的其中一封迷人书信中,贴切地细述了这条河。

夫人,您或许对瓜达尔基维尔河有非常错误的印象,因为从没见过这么多水的阿拉伯诗人把它捧上了天,而根本没见过它的法国作家相信阿拉伯人的话。没错,西班牙作家大可揭露没那么诗情画意的真相,但这是他们国家唯一大到足以行船的河流,他们何苦落井下石?我们抵达河边,发现在低地和乏善可陈的河岸之间,滚动着一大片──不是水,而是液态的泥,其颜色和质地像牛奶巧克力,即使风味不是。我们困惑又失望地站在那里抓耳挠腮了一会。

如果大仲马这么失望,就不难想像已见过密西西比河、密苏里河、俄亥俄河、哈德逊河、萨斯奎哈纳河(Susquehanna River)或哥伦比亚河的北美游客会有什么感受。但时至今日,西班牙的诗人依旧在歌诵瓜达尔基维尔河。一九三六年英年早逝的明日之星作家贾西亚.罗卡(Federico García Lorca)就曾为它感性的河水写下名句:「死亡之声在瓜达尔基维尔河上回荡」。平心而论,河流不只是地理,也是历史,还会唤起多少世纪以来在河畔生活和逝去居民的心境,因此纵使西班牙的河川规模很小,流量也不大,却能召唤出大地和怀旧的性质,和西班牙辽阔的景物及修道院似严肃的色彩密切相关。

共享土地的异质之境

西班牙人说,「西班牙等于包罗万象」(Quien dice España, dice todo),他们对自家地貌的千变万化倍感自豪。也有些西班牙人为追求国家的前途或稳定,热烈主张在各地区的变化多端之下,依旧是统一的西班牙,他们认为这片土地有某种神秘魔力,能够一统全国,有些共同点赋予西班牙人相同的性格,相同的愿望,相同的理想。几个世纪以来,西班牙人一直抱着这种一厢情愿的想法,但实际上,西班牙并不是同文同种有一致目标的国家。西班牙基本上是异质的,而异教才是它真正的宗教。大家唯一的公分母是共享同一片土地,以及共有导致西班牙人有别于非西班牙人的历史,可是这个西班牙性格espanolismo很脆弱,即使满怀勇气,在承受压力的情况下注定破碎。理论上,大部分西班牙人当然想要追求幸福、正义、自由和更高的生活水准,但这只是虚幻的盟誓,就像把夸夸其谈的传教士和大力支持公民美德与减税的政客连结起来的盟誓。

诚然,西班牙的地理景观和人民都表现出一种狂野但静态的活力,未经引导的能量,没有开发的潜力,未能实现的命运。西班牙的性格有一种强大的坚韧,一股有如路西法般自傲的强大意志,可是西班牙人从未学会一起生活或工作。著名的希腊地理学家史特拉博(Strabo)写道,古伊比利亚人是胆大无畏的战士,但他们从没有学会在战斗中合作抵御外侮。他们骁勇善战,但人人都只是为自己而战。希腊、迦太基和罗马士兵的人数虽然比他们少得多,不过光凭较高明的团队合作,就能在战斗中击败当地居民。西班牙稳定而原始的活力,一再因为缺乏方向和协调而被抵消。

被罗马统治六个世纪,又和摩尔人战斗八个世纪之后,西班牙人终于学会共同抗战。到了十五世纪,西班牙坚固的方阵(phalanx)已成为举世最坚强的军事单位。或许学习如何一起战斗和学习如何一起生活,都需要同样漫长的等待。现代西班牙作家佩雷达(Pereda,一八三三至一九〇六年¬)在谈西班牙性格的文章中,诙谐地提到法国作家夏多布里昂(Chateaubriand)的言论,后者曾说,西班牙战士在战场上所向无敌,但只要敌人一被赶走,他们就会占据敌人的位置,嘴上叼着香烟,手上拿着吉他,庆祝胜利。佩雷达并不完全同意这种对西班牙性情的看法,但他睿智地断言,如果从这图像中去掉一点法国色彩,就会是事实。的确,这几句话不仅勾勒出我们在战事中的特征,也描绘出我们在所有人生中可以想见的情况。或许吉他不算,但全国性的倦怠削弱我们的感官,唯有在受到饥饿鞭策,或者想表现出富裕快乐的渴望啮食我们时,我们才有摆脱懒散的力量。我们激烈地攻击每一个问题,但很快就被冷漠或暴力征服。我们就只能做到这样。我们的政治,我们的产业和我们的当代文学,明明白白地彰显了这一点。所有的人都领先我们。

这些文字写于一个多世纪之前,但它们描述当今的西班牙,甚至比描述佩雷达时代的西班牙还要传神。这位作家继续写道:

除非要在行列中挺身而出,否则我们一直都在模仿其他人;我们靠着别人抛弃的东西生活,对丢给我们的每一个破烂,都以疯狂的热忱迎接,好像它是特别为我们量身打造似的。我们把自己当成杰出的政治家、无敌的战士、学问渊博的经济学家、杰出的作家,勤劳的实业家,和可敬的劳工。我们拥有法国的法规,英国的法规,美国的法规;形形色色的革命,各式各样的胜利,各种规模、方式和形式的进步;然而在眼前这一刻,西班牙人民只要能拥有自己的床位,就自认经济宽裕了。(文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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